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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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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痕跡

六斤七兩重的健康男嬰來到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他的名字就已經事先被父母取好了。

阮愫翻遍了字典,一度不知道他的名字要如何做選,臨產前兩天, 她把各種覺得可能適用的名字都寫在一張白紙上, 要古皓白幫忙選。

那個時候,她已經隨時會破水進醫院,可是她擔心的卻是小家夥的名字該選哪個。

一個蟬鳴風靜的夏夜,“古皓白, 我不知道要給你兒子選哪個做名字了。你幫我出出主意。”阮愫望著在一旁幫她揉腳的男人, 嬌聲嬌氣的要他幫忙。

“我覺得, 都可以。”古皓白隨她開心的回答她。

“意思是叫古都可以嗎?”阮愫歪頭問,“四個字的名字?四字弟弟?”

說完,她特別不開心的把那張紙遞給古皓白,看他的眼神故意裝作很兇的告訴他,“給我好好選,每一個名字都有它特別的意義。我做了好久的功課, 才想出來的。”

古皓白於是認真審視了那張白紙,一一看過去, 每個密密麻麻的名字下面, 還有阮愫手寫的屬於它們的特別的寓意,字跡工工整整的為他解釋每個名字的意思。

看來, 為了給他們的兒子取名字, 當初的高考狀元,學霸阮愫的確是做了很久的功課。

古皓白逐字逐句的讀完,最後, 幫她選了一個,“跡星。”他輕念這個他覺得最好的名字。

她在下面寫的意思是, 清風蕩萬古,跡與星辰高。這是李白的詩。

阮愫沒聽清,又問:“你選了哪個?”

“古跡星。”古皓白揚高語調,再次念出了這個名字。

差一點就被取名成古都可以的小家夥像是有感應一般,在阮愫的肚子裏劇烈的動了兩下,高興的伸腳踢了踢阮愫。

傳達的意思是他也很喜歡這個名字。

其實這也是在那張白紙上阮愫最喜歡的名字,但是總要征求古皓白的同意,誰讓他們從此以後,就是一個三口之家了呢,不管做什麽事,都得要照顧到三個成員的意見。

“還是你有眼光,懂得詩情畫意。”跟古皓白不謀而和的阮愫十分高興,嘖聲讚嘆古皓白道,就算她事先沒告訴他她的選擇,他也還是能領悟她的心意。

古皓白起身,坐到阮愫身邊,把唇貼到她的耳朵,輕輕吻了吻。

溫熱的鼻息落在阮愫脖頸。她的皮膚油然而生的起了酥癢的戰栗。

古皓白到了晚上新長出的胡茬紮得她有些疼。阮愫躲著,古皓白追著。兩人在夏夜草木旺盛的露臺上膩歪的賞月色。

他吻觸著她光滑的小臉,柔聲告訴她:“我選這個名字,不只是因為詩情畫意,還因為想要紀念星星的痕跡,在魁北克看極光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你這些偷偷喜歡我的感覺就像在黑夜裏燃光,所以,現在我們有屬於我們的寶寶了,他便是你喜歡我的所有痕跡的印證。”

他貼唇跟阮愫說話,嗓音溫潤,語調柔到極點,又含著某種專屬於他性感的沙啞。

不止是周身皮膚,阮愫的心都為他一並酥麻了。

阮愫選這個名字的時候只留意到了它出自李白的詩,意境高遠,能賦予孩童一生美好的祝願。

他來到這個世界,此生會留下跟星星一樣高遠的痕跡。

沒想到,對古皓白來說,這個名字是阮愫暗戀他的結果。

“老公,你也太會想了,我都沒有想到呢。”阮愫很感動的縮進古皓白懷裏,餘生都願意住在那裏,再也不離開。

沒隔兩天,這個叫做古跡星的小家夥呱呱墜地,跟他在阮愫肚子裏的狀態一模一樣,簡直是個愛作亂的混世魔王。

他遺傳了他父親古皓白的骨相跟皮相,卻沒有生得跟他一樣沈默安靜的性格。

他的性格是照著他母親阮愫鐫刻的,躁動,野性,勇敢。

在月子裏但凡有任何餓了倦了不舒服了,就扯開喉嚨大哭個不停,把阮愫跟古皓白這對新生父母折磨得不可開交。

*

古跡星百日的時候,阮愫跟古皓白申請了私人航線,坐私人飛機,帶年幼的他會東塘老家探親,擺宴席。

阮愫趁此機會,遇上了曾經在老家的發小伍靜。那年大四寒假,她坐火車去探望古皓白,為古皓白帶的手織圍巾就是伍靜教她織的。

那時候,伍靜剛結婚,還在新婚蜜月期,跟阮愫聊了很多的關於她丈夫的事情,說她丈夫人好,縣城裏的人都誇她嫁得好。

當時還沒談過戀愛,對戀愛跟結婚都充滿了向往的阮愫在後來的印象中,一直以為伍靜婚後過得很幸福。

那天是國慶假期,在縣城高中裏當老師的伍靜帶著她快要上初中的女兒到街上逛。

阮愫跟古皓白帶著還不滿百天的古跡星,也正好在逛市集。

小縣城的市集不是天天有,會隔兩三天,一期一會,什麽都有賣的,擺地攤,拉三輪擺貨的居多。

阮愫來了性子,想要重溫縣城市集的熱鬧,拉著古皓白陪她去一一去逛。

古跡星還小,剛來到這個世界,特別缺乏安全感,他們雖然帶了專職保姆一起回東塘,他還是時刻都不能離開他們,一不見到他們的臉,就會哇哇大哭。

於是,古皓白只能既滿足阮愫去逛市集的要求,又得同時寸步不離的帶上古跡星。

午後,只有98天年齡的古跡星被古皓白抱在懷裏,曬著太陽,特別乖,睜著還不有力的眼睛,忙不疊的瞧見這個讓他感到處處都新鮮的世界。

見到古皓白出其不意的在市集裏出現,抱著他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在曬太陽,城裏有認識古皓白的人上前來招呼他,給他遞煙。

古皓白擺手,姿勢濃烈的拒絕,指了指懷裏的嬰童。“寶寶不能聞煙味。”

他戒煙已經很久了。自從婚後,他便再也沒有抽煙了。

阮愫在不遠處的一個陰涼樓房陽臺下跟一個花農買花。古皓白沒和她站一起,跟她知會過,要抱古跡星去曬太陽,兒科醫生建議嬰兒多曬太陽補鈣。

阮愫買了一束白色的洋桔梗,轉身看到小時候在縣城市集裏賣糖葫蘆的那個老頭居然還在走街串巷的賣糖葫蘆。

當時的阮愫吃一串糖葫蘆都是奢望。

現在,阮愫走上去,一口氣買了那個草把上紮的所有冰糖葫蘆,拿出來分給周圍的小朋友們。

大家領了糖葫蘆,都十分喜滋滋的道謝。

“謝謝阮……”本來想叫姐姐,穿了件柔粉色洋裝裙子,披著柔順的濃黑長發的阮愫如今看起來還是像個少女一樣甜美。

可是,轉眼又見到她那個帥老公抱著她兒子在不遠處站著,於是就齊聲改口。“謝謝阮阿姨。”

“誰是阿姨了?”阮愫板臉,不開心,勒令他們道,“叫姐姐。不然不給你們發糖葫蘆。”

“是,姐姐。阮姐姐,謝謝阮姐姐。”一群半大的孩子們十分會見風使舵,立刻甜甜的把她給喊年輕了。

一個穿紅色運動裝,紮雙馬尾的女孩領了糖葫蘆,回到她媽媽伍靜身邊,指了指阮愫,告訴伍靜道:“媽媽你看,是那個阿姨給我們買的糖葫蘆,她把李爺爺今天拿出來賣的糖葫蘆全部買了。她是不是你朋友啊?我在家裏好像看到過她跟你上高中時拍的照片。”

伍靜循著她女兒手指的方向,見到了阮愫,還有她的丈夫,兒子。

他們跟這個縣城裏落後灰暗的人跟建築,格格不入,像是來錯了地方。

伍靜覺得阮愫似乎完全沒有變,生活的痕跡在她身上一點都沒有落下,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舉手投足間,完全沒有衰老的滄桑感。

她的杏眸中閃爍的依然還是一如少女時代的燦亮。

伍靜迷惑的想,是因為她奮不顧身的為了她喜歡的人考去了大城市的原因嗎。

其實伍靜當時心裏也有一個暗戀的人,那人高中畢業後也去了大城市。

只是伍靜沒有阮愫那麽勇敢,怕失敗怕受傷,後來什麽都沒為那個人做,就那樣忘了他,接受了家裏的安排,就這麽在小地方裏安守本分的結婚嫁人,慢慢老去。

如今,她們都不再年少了。曾經要好的姐妹卻過上了截然不同的的日子。

“阮愫。”伍靜招呼許久未見的阮愫。

“這麽巧。伍靜,我正說明天去你家裏找你玩呢。這是你女兒?”沒想到會遇到發小的阮愫興沖沖的上前,跟她敘舊,“叫什麽名字?”

“叫絲絲。絲絲,叫阿姨。”伍靜回答。

“阿姨好。“絲絲很乖的叫了一聲。

此時,市集裏忽然有人放鞭炮,咋呼聲把人給忽然嚇了個大跳。

古皓白懷裏抱著的古跡星被嚇著了,古皓白立刻摟緊了,把下巴貼在他頭上,輕輕的哄。

伍靜留意到矜貴男人的這個溫柔動作以後,忽然就明白為何阮愫一點都沒有變了。

被人呵護在手心寵愛的人,永遠不懼時光更疊,世事滄桑。

這個男人不僅寵阮愫,還寵阮愫為他生的孩子。

阮愫說:“我兒子滿百天了,我媽跟我爸讓我們回來擺酒,為小朋友熱鬧一下。”

“真好。到時候我早早來吃席。”伍靜羨慕道,忽然就不想跟阮愫聊下去了,“那我們先走了。我還要帶絲絲去上舞蹈課。”

站在太陽裏的阮愫的丈夫跟兒子太耀眼了,刺得伍靜會後悔,為何當初沒有跟阮愫一樣離開這裏,為了住在她心尖的少年,去更遠的地方探險。

“嗯,好,有空再約。”阮愫回應。

伍靜帶著絲絲離去,市集前頭,有一輛半舊的國產轎車停著,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走下車來,見到伍靜母女就劈頭蓋臉的沖她們罵。

是在嫌棄她們讓他一直等。

很多女生,抵抗不了現實,結婚生子以後,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

她們喪失了自我,被男權主義的丈夫肆意擺布,讓他們閑著沒事,坐著為她們多等幾分鐘,都不願意,於是這些女生漸漸就變成是女權主義者張靜心教授說的那種黃臉婆了。

站在不遠處的阮愫都看到了。曾經她也害怕變成這樣。她有些心疼伍靜,也很慶幸嫁給古皓白以後,她並沒有加入她們的隊伍。

古皓白把古跡星哄好以後,看了看時間,發現小孩該吃奶了,過來找阮愫,問她的花買好沒有。

阮愫左手拿著一束潔白的洋桔梗,右手捏著一串糖葫蘆,踮起腳尖,將糖葫蘆塞他嘴裏,“老公,嘗嘗甜不甜。”

古皓白咬了一口,砂糖裏裹的是山楂,他皺起了眉頭。

“酸。”古皓白說。

“是嗎?這李大爺老了,裹糖渣的手藝是不是不行了。”阮愫犯疑,這可是小時候被她封神的甜食。

後來的她離開故鄉去求學,戀愛跟創業,一直吃不到,心裏還時常想著念著這個老頭的手藝。

“我嘗嘗看。”阮愫作勢要把糖葫蘆塞嘴裏。

糖葫蘆還沒伸到半空,她張開的嘴就被人堵上,男人將他口裏咬了小半的糖葫蘆塞她的櫻桃小口裏,借故含了含她呆滯著的嬌嫩唇瓣。

“這樣就甜了。”他帶著糖霜的薄唇擦過她的嘴角,屬於他的微熱氣息吹動,刮過她的面龐。

阮愫一下被甜膩了心,站在原地,傻傻的楞住了。

發小伍靜適才被她老公氣急敗壞的辱罵的場景在阮愫腦海浮現,

她慶幸她這一路勇敢奔向的人,最後嫁給的人是,古皓白。而不是其它男人。

是會屈尊頂著大太陽,抱著他們還沒滿百日的兒子,不厭其煩的來陪她逛落後小縣城市集的古皓白。

一瞬間,老城李大爺做糖葫蘆的手藝如今到底如何,阮愫已經品不出來了。

阮愫只覺得自己的感官世界都被改寫了,她能感到的全是甜。

因為古皓白,她擁有了屬於她的星星的痕跡,也擁有了一場比旁人幸福得太多的婚姻。

“老公,謝謝你。”從喧鬧市集離去,踏上歸家的途中,阮愫誠摯的對古皓白言謝。

“謝我什麽?”古皓白不解。

“謝你讓我永遠十八歲。”阮愫甜甜笑著,為古皓白奉上那束潔白的洋桔梗花。

“你好像已經二十八了。”古皓白提醒還在扮嫩的女人。即使她現在這樣的狀態,依然會讓他覺得她永遠都是那個又甜又作的,只會想方設法主動撩撥他的年輕姑娘。

比如,現在,她忽然送他花,凝著他的眼神一臉感動,會讓他恍如隔世,錯覺得他跟她還在西北邊境剛剛遇見而已。

“送給你。”阮愫將那束幹凈,純白,花朵上還沾著水珠的洋桔梗遞到男人面前,即使他是個奶爸了,她依然還會抓住機會撩他。

“你知道它還有一個名字是什麽嗎?”阮愫嬌俏的沖古皓白擠兌眼睛。

“無刺玫瑰。花語是,在你面前,我願意摘掉身上所有的刺,為你熱愛這整個世界。”她沖他笑得很甜。

“別撩。”古皓白繾綣的視線對上女人嫵媚的眼睛,對她低聲呢喃,“我懷裏抱著跡星呢……”

如果不是這樣,他一定馬上把她揉進他懷裏,親腫她這張總能撩撥得他心弦顫動的嬌唇。

“偏要撩你。”阮愫咬了咬唇,倒退著走。為他舉花,欣賞他把她為他生的兒子抱在懷裏的溫柔模樣。

“回去餵完奶,我再好好收拾你。”發現嬰孩在殘弱的打嗝,古皓白將古跡星換了個姿勢,將他搭在自己的肩頭,輕拍他的後背。

“老公,你對我們的寶寶好體貼哦。”阮愫看得笑了,看來古皓白照顧他們的兒子,比阮愫仔細體貼多了。

江南水鄉裏,秋天的陽光金黃黃的落在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身上,那是阮愫此生完成的最偉大的成就。

兩個被造物主創造得完美無缺的男人完全屬於了她。

這個晚上,又住進他們新婚的那間新房,被男人習慣性弄得嬌柔的在他懷裏哭泣之後,阮愫悄聲要求他:

“古皓白,答應我,不管我們結婚多少年,不管我做錯了什麽事,不管我們過上什麽樣的日子,千萬不能理所當然的罵我,即使我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你依然要時常誇我漂亮,依然要在趁我不註意的時候,忽然就探唇來吻我,對我說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情話,還要一直尊重我,不幹涉我的事業。

每一年,就算再忙,都要抽假期,帶我去世界盡頭看極光,因為你知道,我愛你,就像是在暗夜裏燃光。

很多年以後,如果我們都老得走不動了,你依然要記得你說過你會比我晚離開這個世界,因為,你不會讓我承受我一個人活在沒有你的世界的孤單。”

古皓白撫摸著她柔順的頭發,都答應了,“好,你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自從紀菱雲去世以後,他本來對這個世界一點留戀都沒有,卻因為阮愫,他將星星可愛的痕跡都實實在在的抱在了手裏。

這是他們剛開始做新手父母發生的事,這個時候的古跡星還很幼小,很好哄,只要吃飽喝足,身上的尿片是幹凈的,他就能一天睡很多個小時。

夫妻二人每天還可以擁有很多共處的時間。

隨著古跡星長大,他們的婚姻又變了一些。

*

阮愫三十歲生日來到的這天,身為一個風投公司的女總裁,早上她一如往常的,準備掐準時間,化上精致的妝容,換上高定的職業裙,利落光鮮的出門。

然而,今天的一切註定沒那麽勝利。

阮愫竟然在自己頭上發現了一顆白頭發,從年少開始,她的頭發向來不燙不染,天然柔順的黑長直,她一直保養得很好,很寶貝它們,睡覺的時候甚至都不願意壓彎它們。

滿三十歲的這天早上,阮愫在臥室裏發出了慘烈的驚叫,古皓白忙著去集團上班,已經在衣帽間換好衣服,馬上就要出門去。

他的長脖子上掛著沒系好的領帶圈,聽到阮愫的驚叫,他還以為阮愫發生了什麽事,來不及將領帶打好,急忙跑進臥室,見到阮愫安然無恙的坐在梳妝鏡前,手裏拿著一個木梳。

“怎麽了?”古皓白走到她身邊問。

“老公,我……我……我……”阮愫快瘋了。

“怎麽了?”古皓白耐心的問,還以為她最近公司裏又發生什麽大型投標案,她頂不住壓力了。

“我長白頭發了,我竟然長白頭發了,嗚嗚嗚嗚。”阮愫慘到極致哭腔,“我老了。”

古皓白緊皺的眉立刻舒緩開去,“在哪裏?”

“在這兒。”阮愫指了指自己的頭頂,嗲聲要求,“你快點幫我摘掉好不好。”

“好。”古皓白低頭,幫她找她的白發。

很快就找到了,他真的要幫她拽掉的時候,阮愫又拉住男人的手腕,說:“不行,他們說,好像這個白頭發會越扯越多。還是先別扯了。”

“……”

古皓白沈默了,再一次的發現他這個老婆就是非常難哄,他每天都不知道要拿她怎麽辦。

轉念想起古跡星滿百日那段時間,她對他做出的要求:即使我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你依然要時常誇我漂亮,依然要在趁我不註意的時候,忽然就探唇來吻我,對我說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情話。

於是,古皓白貼唇,親了親阮愫柔滑若絲緞的頭發,柔聲對她說:“我的愫愫長了白頭發也好漂亮。今天過生日想要什麽禮物?今天還是我們的五年結婚紀念日。”

“不想要禮物。不想過這個生日。”阮愫嘟嘴。

古皓白知道她小孩子脾氣又犯了,屋外傳來孩童的啼聲。兩歲的古跡星在哭。保姆哄不住他。

“我先去看看跡星。你乖一點,一根白頭發,沒什麽。不要被影響心情,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嗯。”阮愫勉強答應了,起身準備換衣服,去上班。

古皓白哄完阮愫,急忙又去哄古跡星了。他對現在的人生漸漸清醒了,他有兩個寶寶。

*

阮愫不久也換了裙子,坐車去愫白風投上班。

公司裏一群下屬等著給BOSS送花,為她慶生,還以為這樣她會高興,結果她巨厭煩的拉長一張臉,在例會上把他們罵得個個臭頭。

誰都不知道原因,還以為她在家裏跟她那個完美老公吵架了呢。

傍晚,北城的天空下起了雨,阮愫在辦公室想了一整天,也想不出自己的生日以及跟古皓白的結婚五周年紀念日要怎麽過。

阮愫覺得時間嘩嘩的,就像被人打開後就忘記關掉的水龍頭,一直在流,快要流光了的這天,她才驚覺可惜。

怎麽喜歡古皓白,跟古皓白在一起的日子那麽快就逝去了。是不是太快樂了,所以就忘乎所以了。

當時京天集團的結婚喜報,為他們發的詞可是長樂未央呢。

這快樂還沒到一半,她怎麽頭頂就有白發了。

擡眼一看,公司新來的實習生都才二十歲出頭,水靈得不得了。

阮愫心裏變得不止是有一些的焦慮。

下雨的時候,CBD的道路就特別堵。

阮愫坐電梯下樓,準備叫專職司機來接她,卻在寫字樓大門口遇見一個筆挺的身影,英俊矜貴的男人撐著一柄黑傘,等著她出現。

“你怎麽來了?”阮愫吃驚的問。他沒有告訴她,會來接她下班。

“下雨了,想起你經常不帶傘,於是來接你下班。”古皓白回答。

“你不是要飛東京,有個項目要談攏簽字了。”阮愫今天被自己的女秘書知會過古皓白的行程。他可比她忙多了。

阮愫以為這婚結得久了,愛意漸漸就淡了,就跟她在東塘老家的那個發小伍靜一樣,她的丈夫漸漸也會不那麽在乎她。

說不定哪天讓他多等她幾分鐘,他都會暴跳如雷。

阮愫一度以為今天這個日子,對古皓白來說,不是真的特別。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誰會在乎一個三十歲女人的焦慮心情。

“我讓趙愷代我去了。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太太竟然長白發了。”豈料,他卻說。

“所以,我來跟她共白頭。”西裝革履,渾身上下充滿禁欲感的男人邁開大長腿,邁上臺階,摘下遮在頭頂的黑傘,夏天陰雨傍晚的天光一下為他敞亮了。

阮愫為他怔在了原地。

他居然為阮愫去染了一頭銀碎發,那炫亮的發色將他利落俊秀的五官誇示得蠱惑。

這是阮愫第一次見到他染發色。

以往他的衣品跟裝扮都崇尚極簡,青春期,還有呆在部隊裏的時候,他留的都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黑板寸,現在,出落在職場,他也一直以幹凈清爽黑碎發示人。

今日,剛迎來三十歲的阮愫為自己長了一根白頭發而懊惱,他就把自己的頭發整個染成銀白,以此來表達陪她一起白頭的決心。

“你也太誇張了……吧。”阮愫被震撼了。

她不認為古皓白是如此一個會哄女人的人,可是,每一次,他能為她做到的程度,都會讓她改寫自己的認知。

如果阮愫需要被他重視,被他寵愛,他真的不在意再為她做得多一點,不管多浮誇的事,只要能逗阮愫開心,他就會毫不遲疑的為她做。

因為古皓白,阮愫在天光暗淡的步入三十歲的傍晚再次領會到了絢爛的浪漫。

“老公,你好愛我。”阮愫哽咽了,走到他身邊,感動的牽起他的手。

“今天結婚五周年,我們一起去看個電影吧。”阮愫提議。

“好。”古皓白答應了。

兩人相互依偎著走進雨裏,下雨的城市潮濕又擁擠。五顏六色的雨傘在街浮動,宛若色彩綺麗的花。

那柄定制款的黑傘夾在其中,緩緩移動,阮愫把臉靠在男人肩頭,快要為第一次染銀白發色的他流口水了。

染了銀白發,穿著純黑手工黑西裝的他簡直是一個絕色妖孽,矜貴優雅,高冷得又欲又仙。

她再一次的想起,年少時她為他抄的樂府詩,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結婚五周年,迎來三十歲生日的阮愫覺得她的老公的確是這世上最溫柔最體貼最英俊的老公,絕對沒有找不到第二個。

雨霧籠罩整個城市,潮濕的街道上,阮愫跟他並肩,商量晚上要去哪裏吃飯,然後看哪部電影,一起聊他們兩歲的兒子最近發生的趣事。

阮愫第一次懂得了什麽是從此煙雨落京城,一人撐傘兩人行的美好愛情。

在阮愫長出第一根白發的時候,已然成熟,步入中年,在商場穩重內斂的古皓白一時起興就為她染了滿頭的銀白,只為陪她共白頭。

阮愫的心為他酥了,她扣緊他的手,與他快樂的徜徉在下雨的京城,再也不懼時光匆匆。

*

後來,古跡星長大了,他的父母才漸漸發現這個當初為他千挑萬選的名字是不是取得有點不好。

清風蕩萬古,跡與星辰高。這詩篇的寓意太大了。

人隨名,名字的調起得太高了,以至於古跡星長大以後,他的所作所為似乎都是在與天上的星辰比高。

古跡星是一個很調皮的男孩子,他可以用一個下午就吃光他媽媽專門藏起來不讓他吃的巧克力盒,並且還會跟家裏的傭人抱怨他媽媽品味不好,不會買零食。

他會嫌棄這次的味道真的沒有上次好吃,也會把檸檬茶裏的檸檬片刻意倒在馬桶裏,主觀上是想要為馬桶除味,結果是把他房間的馬桶弄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堵塞。

另外,他還會把家裏所有能拆的東西全部都拆掉,然後再試著組裝,有的時候,他會組裝成功,有的時候,他會組裝失敗。

最近一次他拆開不能覆原的東西是他媽媽新買的美容儀。

每天堅持自稱她今年年齡依然十八歲的阮愫,已經在偷偷瞞著古皓白用美容儀了。

本來入手了一款特別好用的,用完之後,她覺得自己的皮膚變得真的跟十八歲時一模一樣。她終於找到了青春常駐的秘訣,其實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就是這麽好的被阮愫沾沾自喜要用來永葆青春的東西,居然入手還不到一周,就被古跡星這個傻小子給拆成了一地殘骸。

阮愫發現後,被氣炸了,板著臉告訴八歲的古跡星:“古跡星,如果你再這樣,我就拿藤條抽死你!”

古跡星立刻求饒,“媽媽,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亂拆東西了。”

“你給我走著瞧,再有下一次,你爸也拯救不了你!”

阮愫說是這樣說,但是卻一次都沒有抽過他。她懲罰他的方式頂多是讓他臨摹毛筆字,抄寫英文詩歌,古跡星覺得他媽媽對英文詩懷有什麽特別的情愫。

這些不痛不癢的懲罰讓古跡星根本不害怕他媽媽。

古跡星很小就能默誦濟慈,雪萊,莎士比亞,拜倫的傑作,這些詩很好背,古跡星能隨手拈來。

於是古跡星就越來越肆無忌憚的忤逆阮愫。除了按照她的要求,把學習成績搞好,他再也不聽她的那些無謂的啰嗦了。

至於他的爸爸古皓白,他更是一點都不害怕他,反而很喜歡他。

他的爸爸以前是個特種兵軍人,從小就教會了他各種本領,從游泳,野戰演習,長跑,到打拳,打籃球,乒乓球等等,在他的教導下,古跡星變成了一個十分全能的兒童。

他在幼兒園班上表現特別好。同班很多女生都想跟他做朋友。

有一天,古跡星跟幼兒園的同學打架,阮愫被請家長,古跡星拳腳特別好,輕易把同班同學揍得像狗熊。

怕麻煩的阮愫成功被幼兒園老師拉入了糾紛群聊,足足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把這個事情處理了一個禮拜,對方家長才願意和解。

回到家裏,阮愫真的找藤條把古跡星抽了一頓,古皓白出差去了,不在家裏,這一次沒有人幫古跡星打掩護。

“為什麽打架?啊?為什麽打架?給我說。”

“那個臭小子總是拽蘇瑤也的辮子,總是欺負她,我忍不了,一次把他教訓個夠。”

“蘇瑤也叫你幫忙了嗎?”阮愫質問。

“沒有,但是我就是很想保護她。”古跡星說。

“蘇瑤也知道你打架是為了她嗎?”阮愫又問。

“不知道,我告訴她是因為陳錦璨拿了我的卡牌。他的確是拿了,但是我揍他的理由是因為他總是欺負蘇瑤也。”古跡星眼神閃躲的告訴阮愫。

“不管什麽理由,打架都是不對。”

阮愫從小家夥身上瞧出了一些類似他爸古皓白的作風,小小年紀,他就想做個沈默的酷帥硬漢,在默默保護女生了。

阮愫差點想問年僅六歲的他是不是喜歡蘇瑤也了。

不知道把這件事告訴蘇瑤也的父親,他會高興還是生氣。

誰都不曾想到,古皓白跟阮愫生的兒子,從小開始,便在默默的花盡自己的所有力氣保護蘇禹初的女兒。

*

幼兒園的打架風波在雙方家長的相互理解跟原諒下,好不容易被平息了。

中途,阮愫甚至帶著古跡星給那個被打的男孩的家長登門道歉。回家以後,古跡星被阮愫罵得不敢還嘴。

古跡星非常懊惱,怎麽這段時間他父親去了澳洲開拓市場,就留他們娘倆在北城。

要是他父親在,一定會懂他打架的原因,男孩子嘛,保護女孩子是天經地義的。

古跡星有一種與聲俱來的責任感,覺得要在所不辭的保護蘇瑤也。

好像他欠著她什麽東西一樣。

之後,古跡星被阮愫罰了半個月的毛筆字臨摹練習,還有收拾廚房跟洗碗。

才六歲的他每天搭個板凳,夠在廚房的流理臺前,伸出稚嫩的小手,拿起抹布,十分辛苦,一個個的洗碗跟盤子。

可能古跡星為蘇瑤也受的苦,終於被蘇瑤也發現了。

一個早春的周末,蘇瑤也拜托家裏的司機,送她到山野別墅來探望古跡星。

時間是春光明媚的上午,古跡星正在露天小花園裏讀英文詩。

蘇瑤也穿著雪白的層層疊疊的公主裙,紮著兩個長長的雙馬尾,瓷白的臉上都是甜美的笑意,一路奔向為了她受罰的古跡星。

“跡星哥哥,我來看望你了,我給你帶了草莓蛋撻,是我跟著家裏的傭人奶奶學做的。味道特別好吃,你快趁熱吃,你在幹什麽呀?”

“我在背詩。我媽讓我要多背詩。”古跡星不想讓蘇瑤也發現他在為她受苦,不提這是受罰。

“背什麽詩呀?能不能也教教我背。”蘇瑤也把帶著糖果香氣的小臉蛋湊到男孩面前,眨著乖巧的眼睛,柔聲懇求。

“你不會,這詩太覆雜了。”

“我會的,只要你教我,我就會。”

“這是英國詩人約翰·濟慈的詩。你別打擾我了,等一下我媽要來查我進度。”

“你媽媽在家呀?那你爸爸呢?”

“我爸爸去澳洲了。”

“我爸爸這幾天剛從日本飛回來,今天帶我媽媽去槐柔鄉下劃船了。”

“那你怎麽不去?”

“我向來看跡星哥哥呀。你吃這個蛋撻嘛,我學做了好久。”

趁周末難得有空在家下廚的阮愫正在廚房裏坐午餐,她身上系著一個綠圍裙,正拿著一個刮刀,拽住一個青筍蛻皮。

鍋子裏開著小火,在煮一道糖醋排骨,那是六歲的古跡星最喜歡吃的菜。

阮愫明面上罰了他,私底下還是很寵他,周末本來有公司的團建活動,她讓女秘書代她出席,她回家陪兒子,給兒子做好吃的。

廚房連著花園,兩個孩童在春光明媚,花草葳蕤裏稚聲稚氣說話的聲音傳來。

當初阮愫去南方的古剎裏虔誠為蘇禹初求姻緣,得來的那串金枝玉葉手鐲,沒過多久就被林稚言收下了。

於是,步古跡星的後程,蘇瑤也也很快來到了這個世界,她漂亮,懂事,乖巧,像是從完美童話故事裏走出的公主。

跟古跡星在北城上同一個幼兒園,在一個班上。他們是青梅竹馬。

阮愫把青筍蛻完皮,給兩個小朋友洗了點水果,端出去,跟蘇瑤也打招呼。

“瑤也來了,讓愫姨看看,怎麽又長漂亮了。瑤也好漂亮啊,是愫姨見過的長得最漂亮的女孩子。”阮愫審視蘇禹初的女兒,發現她跟西方油畫裏的小仙子一樣美。

蘇瑤也甜甜一笑:“愫姨不要亂誇人,我爸說,愫姨最會騙人了,說的話都不能信。”

“是嘛?你爸是不是對我有什麽成見啊?”阮愫好奇。這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跟小孩子們影射她性格不好。

“哈哈哈哈……”蘇瑤也笑出了聲來,聳肩說,“不知道耶,這要去問我爸了。他今天跟我媽去槐柔鄉下劃船了。”

“打電話給他,叫他們晚上來吃飯。”阮愫說,“說愫姨找他有事。”

“好。”蘇瑤也乖乖點頭,點開自己的兒童電話手表。

很快,阮愫回到了廚房勞作,兩個在別墅裏上班的傭人一直問太太要不要幫忙,她回答不用,家裏來了蘇瑤也這個小客人,她要盛情款待,親自為她跟古跡星做吃的。

隔了一會兒,古跡星教蘇瑤也念英文詩歌的聲音傳來。

他們一起坐在遮陽棚下,吃著草莓,喝著果茶,捧著詩篇,用稚嫩的聲音朗誦:

“I want a brighter word than bright, a fairer word than fair. I almost wish we were butterflies and lived but three summer days. Three such days with you I could fill with more delight than 50mon years could ever contain.”【註1】

聽得阮愫的嘴角揚起。

此時,有人從背後靠近,搭手輕輕環抱在她的細腰,貼唇在她耳邊印下溫熱的輕吻。

阮愫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阮愫問:“不是說晚上才能到家?”語調帶著驚喜。

“想早點回來見你跟跡星,所以改簽了早一點的航班。”古皓白回答。

爾後,他思念難耐般的,用低啞的聲音問她,“我不在的時候,想不想我?想不想你男人?”

“想……”阮愫回答的濃甜語調還未結束,玲瓏有致的身段就被古皓白掰轉,他拾起她的下巴,迫不及待的與她濕吻。

“燥了,先讓我嘗你解渴。”他說。

竈臺上的鍋子一直在沸騰,潮濕的霧氣蒸騰,將兩人相擁的身影籠罩。

窗外不斷地傳來孩童朗朗上口吟詩的聲音。

他們都耳熟能詳的聽見了。

I want a brighter word than bright, a fairer word than fair.

再璀璨爛漫的字句都不足以形容

I almost wish wewere butterflies

期翼你我化蝶

and lived butthree summer days.

生命僅有三個夏日

Three such dayswith you I could fill with more delight

有你相伴三日的歡愉

than 50monyears could ever contain.

也勝過50年寂寥歲月。

那是年少時,阮愫親筆在紙上給古皓白抄過千遍萬遍的情書。

後來,他們真的照情書上的句子,準確無誤的做到了。

“阮愫,我好喜歡你。”明媚春光裏,他吻著她的耳朵,緩緩的說,“讓我得到了永遠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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